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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老师陈巨来——四 从师
□ 许培鑫

正是一日生二日熟,下午不学习,只是拆纱头,便谈开了。陈巨来因为我的到来大约是不怕跷脚打他了。显得很高兴。我也不象刚进来时那样生疏,步步为营。

我问陈巨来:“你在外面是做什么的?”一面想在外面他可能是个古典文学的工作者吧!

陈巨来什么都不顾忌,告诉我他在外面是搞篆刻的。

说起篆刻,我好象在外面也注意过--父亲的图章是寿山石的。父亲还曾说起民国时有个石农拿了一对名为刘、关、张的鸡血石到蒋福钿家(父亲是当时蒋福钿家的佣人,专事养鸟养蟋蟀,亦有半个学生的味道,称蒋福钿为先生)要买一千元银洋钿。蒋福钿没要。后来给某某某买去了(老师能述其名)。哥哥要刻图章时想用水晶,问父亲怎样的水晶好,父亲告诉他要挑净的,里面不可有垃圾。我上朵云轩去看字画(从小喜爱)见到过单晓天挂牌。

我听陈巨来说他是搞篆刻的,便很有兴趣说:“好,很好!”又问,“你刻得怎么样?”

陈巨来告诉我说:“我篆刻是赫赫有名的,你听说过陈巨来吗?”陈巨来说此话时神情很得意。

“陈巨来!听说过。我昨天听说的。”我只认为陈巨来在自拉自唱,自认为是大好佬,所以打趣他。“除此以外还知道有个叫单晓天的在朵云轩挂过牌。”

“哎!单晓天算什么,他小啦!他怎能和我比呢!”听了老人的话我倒一惊,单晓天在我读书时已挂牌篆刻,刻一个字要几元钱哩!你比他还有名!我心中想……

陈巨来又说:“他是邓粪翁的学生。三十年代开始,印坛上三个大亨:第一就是我陈巨来;第二才是邓粪翁;第三是王福庵。我是专门为张大千、吴湖帆刻图章的。帮张大千刻了三、四百方;帮吴湖帆也刻了三、四百方。你听说过张大千吗?”

我说:“我父亲解放前是蒋福钿家里的养师,专门养鸟养蟋蟀的,也就是个佣人,只不过不扫地干活罢了。你听说过蒋福钿吗?”说到此我顺便问了一声。

陈巨来答:“听说过,听说过!名气很响!”

“父亲至所以会到蒋福钿家去当养师,因为我家祖上都喜欢养鸟养蟋蟀,我也喜欢养蟋蟀。在解放前父亲可说是这方面的高手,拿现在的话来说也就是权威。当时养鸟养蟋蟀有名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毛娚的,毛娚就是我父亲的小名。他们养蟋蟀也有一帮弟兄,内中有一个叫根六的,他养蟋蟀还收徒弟不说,还要徒弟铺红地毯,点红蜡烛磕头。他收了一个徒弟叫徐某。因此事根六还被我父亲数落了一顿,而徐某也就和我父亲熟悉了。这徐某由于点红蜡烛、铺红地毯拜师傅养蟋蟀便出名了一个外号--徐寿头。徐寿头倒是名门之后,他是徐光启的后裔,他不但上的是新式学校(父亲是读书塾的),还懂字画,解放后他还养蟋蟀,经常来讨教我生病在家的父亲,后来由于他老婆反对,他把蟋蟀养到了我家中,于是我家就有了这位常客。父亲只叫他‘徐啊!',我们孩子则叫他爷叔。记得他当时是在陕北中学教书的。不但毛笔字写得好,而且还能教英语,我们孩子都把他看作大学问家。他和父亲除谈蟋蟀事之外什么都谈。我特别喜欢他来,听他谈这谈那。张大千就是听他谈起的。那时有“北傅南张”之称的“张”就是张大千。听说他哥是画老虎的。有一次张大千也画了一只老虎,没想到大家都想要他画的老虎了,他怕再画要夺了哥哥的名气便再也不肯画了。”说到此我问陈巨来:“你说象这样的兄弟多好啊!”

“好,当然好!我陈巨来没有他就成不了我今天的陈巨来。”陈巨来略一停顿,“嗯……我篆刻出名,没有二个人不行。第一,没有吴湖帆就没有我陈巨来;第二,没有张大千就没有我陈巨来。”陈巨来看我带着疑问的神色,继续说:“吴湖帆第一次与我见面时,看了我刻的图章,说我将来一定成名,以后他要用的图章都要我刻。作为回报,他答应家中的收藏全让我看,还可以借回去,(当时老师讲此话时思想上想到的可能只是书)我借了一本印谱,刻了二年,他家中的收藏多啦!现在上海博物馆的很多东西原来都是他家的,他家的收藏是从明朝开始的,一直延续至今天。后来认识了张大千,张大千也说我的图章刻得好。说以后图章都由我刻,作为回报:他说我到他那里见他哪张画好,喜欢哪张,就拿哪张。许培鑫!你跟我学图章,我什么都教你。”

我说:“跟你学,好是好,可是,没有印石,又没有刀能学吗?”

陈巨来斩钉截铁地说:“能,肯定能!我还在里面教过一学生。用牙刷柄磨成刻刀,刻风干的肥皂,肥皂要干得硬,愈硬愈好!”他略停了一停,“学图章还得先写篆文。你先准备好纸订成小本子,我来写样子给你临摹。”

“那我就拜你做老师,跟你学了。”

陈巨来终于象找到了知己一样说:“我说你有点象张大千一样,张大千明明是大画家,谁都说他画第一。可是他偏说自己烧小菜第一,绘画第二。你明明是知识份子却偏偏要说自己是个木匠。真是……”

现在我不与他争了,是木匠也好,是知识份子也好,都无关紧要,而既然跟他学,拜他为师也就只能由老师去定了。

老师忽然又象想起了什么说:“张大千还说自己发明了一只小菜--叫清蒸鲥鱼。他这清蒸鲥鱼要用二只大的青蟹,把蟹掰开来,把蟹驼盖在上面清蒸。你说怪不怪--说是他的发明。”

与老师相处虽然一个月不到几天,现在老师也已过世十多年了。可是每当我想起与老师一起改造的日子,一是觉得就在眼前;二是觉得甜蜜。这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要是老师现在还在监狱里,我一定要再进去与老师盘恒盘恒,甚至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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