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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持人物琐忆——记吴待秋与冯超然
陈巨来

在抗战八年期间,上海画家有四人:吴待秋、冯超然、赵叔孺、吴湖帆,声望最高,收入最丰,当时号称四大金刚。吴湖帆前已记之矣,兹再述吴、冯二人之轶事如下:

               吴待秋

吴徵字待秋,斋名庐,浙江崇德县(旧名石门县)人。父名滔,字伯滔,舅父叶直,字古愚,均光绪年间之浙西名画家也。岳父李某某(似名嘉福),为浙西一收藏家也。故待秋自少即擅画。其岳父死后,所有古器古画,悉以遗之。早年事,不甚详,仅知其入民国后,即至北京为某部小官僚,同时订润卖画。北京当时有张越丞者开文具店,其所出售之铜砚匣、铜镇纸,或画或书,几乎全出待秋一人所绘者,其名渐著称于北方。

甲子以前,上海商务印书馆美术部主任黄宾虹辞职后,馆方遂聘吴氏南下继黄氏之后矣。故其当年所居,是在闸北宝山路之宝山里,以近商务印刷所也。吴氏山水纯宗清王麓台,亦擅花卉,以作画认真,约期取件,从不爽约,故大受当时沪上各笺纸店之欢迎,广为吹嘘,生涯乃大盛,遂辞去美术部主任之职(继其任者为闽人黄葆,号青山农),专以卖画为生矣。其润例之繁琐虽一寸之微,亦斤斤计较也,只笺纸店店员可以揩油,但以扇面册页为限。余之四伯父夫人,为待秋之姑母,故先君与余时至其家闲谈,他辄一面大谈,一面大画,从不停手也。吴氏长余约卅余岁,故对余至亲善。抗战后迁居今延安中路四明村,与舍下至近,故余访之益勤。其所居,只楼下前后二间耳,所谓画桌,两高凳、两木板而已。当时延安路一带,地处低下,一逢大雨一二天,平地总积水盈尺以上,吴氏全家,处于水泊之中矣,然吴氏仍作画如恒,惟置一板凳搁双足而已。余谓之曰,你休息休息吧。吴云:停一个钟点,我要损失多少钞票呀。其时凡有店员等揩油者,需少少物品交换矣。一日余见一店员求画,吴即询其夫人曰:太太,我们这两天缺少什么啊?其夫人一查后,答之云:草纸只几张了。吴即谓店员曰,明天你送一刀草纸来,我立刻画了给你可也。诸如此类,缺皂、缺火柴、缺电灯泡,无一不要,要得极少,而作画几多立索而去。余问其故。吴云:我家中杂用东西,全靠他们的,我当时即画,恐与卖钱者混了,不易分也。其家中一妻三子,一女仆,从不自己举炊而食,悉由包饭作包办者,至月底一结账,需若干,即以相等之画,打一九五扣付之,以示优待,包饭作竟成为吴之接件处矣。

在胜利之初,币值大跌,百物昂贵,一日余询之曰,你每月要多少开支呀?吴又问其夫人,每月用多少钱?其夫人云,本月还未知,上月耗了廿八元也。余惊问之,何其省也,吴氏云:你看见的,吃是包饭,杂用东西是各店员供给的,吾每月所费的房金廿元,水电费几元而已。吴氏平日从不应人招宴,虽吴缶翁请其代笔作山水后以宴酬之,亦不往也。他自己更从不请客吃饭的,谓吃了人,要还请,去吃饭要花车钱的。他自与冯超然大相骂,辞了美术主任之后,即从此足不出户了。有人访之,辄曰,请原谅,吾不回访的。故与吴湖帆、赵叔师等等,从无一面之缘也。其为人虽吝,但不鄙,生平从不对任何同行有一句批评之词。与余至熟,肯坦率而谈,余一日问之曰,你节俭至此,有多少钞票邪?吴云:吾每隔一个时期,必以钞票买黄金藏之也,故钞票至多五百元耳。余又问之,现在有多少金子邪?吴云:画家哪能与做官比,吾画了几十年画了,至今只有一百卅余斤而已。余又问之,是放在银行保管库中吗?吴笑云,放保管库,每年又要付费用了。说毕,即指指自己睡的大床,曰,你看看,这床四只脚特别粗大,是吾定做的,中间全空的,可放许多金条金块的。又指指房内两个大马桶,曰,吾虽有女仆(其时已早没有用了),这倒马桶的事,必须太太亲自做,因这二桶完全是夹层的,放金子呀,女仆拿,要拆穿秘密的。他言时,很得意,谓余曰:虽有强盗,亦想不到马桶底里有金子也。隔了一年,余又戏询之,现在有几百斤了?他云,一百五十斤还不到。一日,余见杨振华笔工,送来大小书画笔约一百支,计算为一百余元。吴付了款,及杨走后,慨叹不已,谓余曰,你今天看到了,吾进账多,这笔及颜料,每年也要几十块也。至一九四七、一九四八年之间,吴已七十余岁了,忽然大彻大悟,至苏州某氏家购得花园住宅一所,闻耗二百余两黄金,他遂夫妇二人搬至苏州作寓公了。一子仍留居四明村。先君当年已八十有一矣(一九四七),曾去苏州访之,回申后告余云,花园至佳,白皮松即有十廿树云。至解放后三四年,忽闻其已逝于苏州寓中了。余尝于四明村口又遇见其夫人,询之病况。据云,吃夜饭时,犹谈笑如恒,至次晨因怪其高卧晏起,启帐催之,已安然瞑目而逝了,一无痛苦之状云云。吴氏一生只于在润资上斤斤较量,从不对同行之间有所嫉妒,只对自己太刻苦而已,故其死也,亦一无病痛绕身,视其他唯利是图、专以卖买求利者,要高雅多多矣。

           冯超然

冯超然原名迥,号涤舸,又号白云溪上懒汉(据其告余云:凡朋友揩油之作,均署此号,盖上海俗语云,不出钱曰白抄云云),斋名嵩山草堂,以所居嵩山路八十四号也。江苏武进人。以其自少即居松江,曾为某典当铺中为学徒多年,故口音一无常州腔,说松江话了。生于光绪壬午年七月,入民国后,即来申,初主上海大收藏家李平书家中。冯本擅画人物,后宗改七芗(琦)。居李家后,得遍观所藏,故亦能山水与花鸟,全能画家了。初订润时,以苏州有顾鹤逸(麟士)、陆廉夫(恢)二大名家,上海有程瑶笙、倪墨(宝田)等等,故冯氏以后辈,未能有所发展。余曾在沪上名医朱星江家中见有冯早年之作,山水四幅屏条,尚署名为超禅,平淡无奇也。及壬戌以后,顾、陆、程、倪相继故世,冯得当时上海银、钱业巨头力捧,遂与吴待秋二人齐名矣。居嵩山路后,适吴湖帆自苏迁申,亦居嵩山路八十二号,二人朝夕相处,又得遍读吴氏所藏矣。

余于丙寅五月四日与吴氏相识后,不三日即由吴氏介与冯翁为友矣。后几乎每日必相偕去作长谈,去时必在下午七时左右,每去必总见冯氏方起身洗脸漱口,后陆续来者友人,若穆初(湘,时尚未任伪工商部次长)、王伯元、赵赵楼、谢绳祖、庞京周(医生)等,均俟其洗漱毕后,即一同乘车至一枝香等公请吃喝,并飞笺召伎侍酒,过着这旧社会之糜烂生活也。余与湖帆为配向,如是者达三四年之久。冯氏至深夜回家,又大抽鸦片后,乃挥毫作画,至次晨七八时就寝,日间无一人也。冯氏其时方四十七八岁,风度翩翩,好嬉谑,每以幽默之语相嘲以快,湖帆“歪喇叭”之雅号,即冯氏所题也。家中寡妹、外甥、弟、侄等均依之为生,其友爱可佩也。广收门人,尤多女弟子,凡收一女弟子,必为之更名,若孙琼华、谢瑶华(佩真)、毛琪华、张琰华(谢绳祖之妻也)达二三十人之多,无不以玉旁,华字辈。最后收一女弟子,唐华(冠玉,潘公展之妻也)。故其独生子让先,大学毕业后,均靠潘氏提挈者。湖帆初不收门弟子,背后讥冯氏为学生更名,是戏班子作风,二人遂疏矣。吴夫人故后,吴忽广收门人,达二三十人之多,谓开吊时,灵前多穿白衣门人,壮壮场面云。一日冯氏大笑谓余曰:“歪喇叭”要灵前多立白衣弟子,像白蜡烛一根根树立,我已告诸学生,待我死后,要门弟子全穿大红衣服,像红蜡烛一样,与之别别苗头云。其滑稽如此也。冯氏尝告余云,我画无师,在松江当店为学徒时,买得一部同文书局印的《三国志》,绣像一百廿回,有二百四十张插图,我用油纸摹了三次之多,故所画人物,无论什么姿态,我都能画云云。这种坦白风度,可佩也。寿至八十余,解放后矣。

冯与吴待秋,死敌也,每谈及待秋时,辄痛诋之。后余询之待秋,待秋只笑笑云,为了一张我画的事也。事实如下,待秋初至上海时,尝出外交同行联络,与冯氏同时至当时上海一书画家集会处曰“题襟馆”,冯氏有一次代求我一四尺立幅,墨笔也。某日李平书请我吃饭,见自己墨笔一画变了着浅绛山水了,我着色画照例须加二成,问李以多少钱买我画的,李氏云:是嘱超然代求的,价多少云云。我一算,少了二成了,遂至题襟馆找冯氏,要他补这二成款。冯大窘,不认账,于是我与他大相骂了。幸吴缶翁、哈少甫、姚虞琴三人力劝始止。故我二人从此不再见面了云云。相骂,为二成钞票也,可笑也。后吴润格上加一条,凡着色山水,押角加一“苏林仲子”印,为此也。

    《万象》二○○一年第三卷第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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