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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缚”与“破束缚”
韩天衡

艺术除却它那混沌而悠长地形成雏型的初创期,以后则形成了一条边继承、边积累、边发展的轨迹。从这个意义上讲,继承是艺术创作的基本属性,古今中外概不能外。

印章艺术自其形成至今,已有近三千年的明确历史。初学者要入门,除了先继承是别无它途的。这继承就是按古来及今日所能见到的印谱、印作去临摹、借鉴,把握印章艺术的精义。

有些青年人却透露出一种心态,认为这是一种“束缚”。我想,这也可以说是一种“束缚”,但它犹如初生婴儿的要“扎手扎脚”,限制他“喝酒抽烟”是十分必要的,这种“束缚”,正确地说叫“按规律办事”。所以对一无基础的初学者所宣称的冲破“束缚”的激越口号,我们只能持否定的态度。

学习篆刻先要注意对古来优秀传统的借鉴,那末要借鉴到哪一天、哪一年才能“松绑”去天马行空呢?是十年?二十年?是临摹古印一千方?三千方?我以为单讲临摹的资历与数量是不足以引出正确答案的.我们不妨对几位篆刻大家作些考察。蒋山堂是西泠八家里的二号人物,而以乾隆、嘉庆时期的早期印谱汇总来看,他一生所治之印也仅五十方左右。 一位仅刻印五十方的人,能成为大篆刻家似乎是不可思议的。然而综合地分析他的学养,以及他机敏地汲取丁砚林的作风,专注地在深幽简逸这一特色上做足文章、做成自己的文章,就可明白他是位善于巧渡捷径,事半功倍的学者了。

赵撝叔是明清流派印坛里名声显赫的大师,其印作乃至印款的多姿多式至今也还是空前的。从印风讲,没有赵之谦的出现,就不会有黄牧甫、齐白石的存在。然而,这位赵撝叔,一生刻印不满四百方,他刻印之少而成就之大似乎是令人想不通的。其实,细加研讨就不难发现他自有迥别与常人的继承借鉴手段。这手段当是多角度、全方位的。而善于把彼时大量涌现面世的上古文物及其问文字,凡经我眼即我有,凡为我有即我用。或文字,或图案,或情调,或形式,一一拿来充实到印章这一小天地里。这可称是他的一大本事,一大发明,一大功绩。常识告诉我们,在这一领域里司空见惯、不足为奇的东西,一旦巧妙地引进到另一领域里,往往就成了奇特而全新的创造。况且,当时初出的金石封泥之类着字古器,本身就已具有了高古而清新的艺术魅力。一经天才赵撝叔的点化,化古为今,能化有术,当然更使其印作流光溢彩,照耀古今了。这正是赵氏一生临摹型印作仅数十方,治印不足四百方而卓然成家的一大奥秘了。

蒋山堂、赵撝叔以其取精用宏的练达的借鉴功夫达到了自成一家的范例,是值得称道的。不过,在明清印史上并不尽是这类轻松地开启“自立门户”的幸者。相反,更多的是以十年、二十年的苦修苦练而成正果的。大印家吴让之曾自述:“余弱龄好弄,喜刻印章,十五岁乃见汉人作,悉心摹仿十年。凡拟近代名工,亦多求肖乃已。又五年,始见完白山人作,尽弃其学而学之。”他是一位甘愿受大束缚的印人。此外,钱叔盖的临摹过汉印二千方,齐白石早岁临摹浙派及赵撝叔的印作,刻后复磨,直到了“磨石书堂水亦灾”的地步,这也是受过大束缚的两位印人。由此可见,赵撝叔、蒋山堂是十分成功天份占其七的人物,而吴让之、钱叔盖、齐白石则是十分成功苦练占其七的人物。可是不论是巧学或苦学,得来容易或艰辛对传统的继承,必要的束缚是不可缺的。当然其程度因人而有短长、多少、快慢之别的,具体说是与人的禀赋、修养、努力、境遇、师教等条件而异的。

我尝将攻艺喻之为结茧,蚕不食桑不足以能结茧,结茧了又不能自缚,自毙。要者能破茧而出,化蝶产卵。食桑结茧,茧者,艺之小成也。自缚自毙,其成果仅一茧而已;破茧而出,产卵生衍,化一为万,生生不息,其成果方称深广博大。

束缚是必要的,又不应该是永久的。对束缚安之若素,唯传统为从,不愿有半步的逾越,不敢有一丝的畅想,似乎不是为未来,而只是为古人去活一辈子,是毫无意义的,是缺乏责任性的。到了该“破茧”的时刻,理当义无反顾地“破茧”而出。须知,没有必要的“束缚”,不足以登篆刻之殿堂,“束缚”是为了“破束缚”,登堂入室也仅仅是寄居观光,务必由前门入而破后门出,才能海阔天空,任尔畅游翱翔。

初学者乐于承受“束缚”也不易,在经历一番“束缚”后,“破束缚”更是大不易。鉴古有得,艺有所成,即使不满足现状,想“破束缚”,往往第一位阻挠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我本人即有这苦恼的体验。自己那多少年来形成的思路,熟悉的技术法,顺势的惯性,无形的惰性,都成了顽固而强劲的阻力。心与手的相乖,熟返生的冲突,以至自己与自己的作对、打架。要战胜往昔的自我是带有离奇色彩的痛苦经历,但唯有战胜旧我,才会有一个全新的自我。

诚然,即使有“破束缚”的毅力和胆魄,其边破边立的过程也是持久而漫长的,荆棘更多,坑凹更烈。如果说,初期的“束缚”算不上是圆满的成功,那末,深层次的“破束缚”更不是当然的成功。早期的接受“束缚”,作品里虽然没有多少自己,却还有古人,不能大成,却定有小成,保险系数是很大的;“破束缚”而走火入魔,作品里不仅失去了古人,也失去了自己,其结局将是前功尽弃,一无所成,有着很大的冒险性。平心而论,“束缚”与“破束缚”都只是一个运动的过程,而不是目标。为了达到去其依傍的创造目标,“破束缚”,摆脱身上固有的东西,即那些纯属于古人、他人那部分的东西,更需要在摆脱中无所不用其极地去探索、吸收、消化、把握为纯属于自我的东西。如此,吐故纳新,去芜存菁,坚韧不拔,日积月累,方能“破”中有“立”,边“破”边“立”,由继承到创造,创造出新的印风,乃至有贡献地去“束缚”、“束缚”后来人。

“束缚”与“破束缚”,核心是一个继承传统与推陈出新的命题。我们讲继承,是讲继承古来优秀的传统精华;我们讲创新,是讲创造具备真、善、美的艺术新内涵。今日被称为传统精华的东西,都曾是历史上某一阶段闪耀光华的东西,今天即使是濯古有成的新创造,也将在历史的行进中成为一种传统。因此,把新与旧简单地敌对化是失之倌颇的,把对“束缚”与“破束缚”机械地割裂开来也是有失偏颇的。我不赞成在印章艺术上对传统的一概否定,拒绝借鉴;也不赞成对未经时问检验的所谓新面一概欢呼,趋之若鹜。辩证法使我们变得清醒、公允、坦荡、深沉、聪明,去正确对待和处理好“束缚”与“破束缚”的关系,以弘扬我国的印学。

注:原文为《茅大容印谱》的序,选摘时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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