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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禅行吟老诗人——记王澄先生
□ 孟会祥

书法界恐怕没有不知道王澄先生的。20世纪70年代末,书法复兴刚刚开始,王澄先生即以一幅康体行书“鉴真遗志”四个大字,夺得上海《书法》杂志举办的群众书法大赛一等奖。世有书法大赛一事,大概以此为滥觞。当然,王澄先生并不是侥幸获奖,而是实至名归,此前已各体俱能,锥处囊中,脱颖而出是必然的事。对于当今走马灯式的展赛来说,一次获奖的意义也许并不大,而且,由于评选的复杂化甚至异化,获奖可能包含着太多额外的因素,但那个时代,书法的神圣性还相当丰满,劫后复生式的首次大赛也担荷着巨大的历史使命。因此,这次大赛的获奖者,不拘后来是否还能够引领风骚,在当时,就遂即被定义成了历史人物。

王澄先生也正是由此,开始以书法为职志。更明确地说,又以康有为为主要研究对象。这一方向的选定,一方面是不负康体名家之名;另一方面是作为广泛掌握篆、隶、草、行、楷的书家,王澄先生尤以碑派书家自任,而康有为作为碑派创作和理论的巨臂,也适合作为他研究的对象。王澄先生临池下过多少苦功,我不是太清楚。但是,即便王澄先生是天纵奇才,若无笔冢墨池之功,恐怕也难以写出那么浑厚恣肆的线条。试问能直接以不掺水的一得阁墨汁书写,又能指挥如意、燥润相间者,有几人欤?因此,王澄先生一旦方向既定,便能迥出侪辈,即以其20世纪80年代末,甚至1986年“墨海弄潮”时期的行书而论,说是有当代典范的意义,也不为过。然而,“墨海弄潮”展的集子上,王澄先生有这样一句话:“最令人不安的是,认识否定了过去,而对未来却茫然一片。”我想,尽管王澄先生当时已经成就卓然,但作为一个有思想的书法家,他显然已经在思考更为长远的问题。也许著名的“深入一家,逐渐蜕变,不与人同,避免僵化”的“十六字方针”,与“碑体行书”的概念,就是这一时期思考的结果。

王澄先生不是专门的书法理论家,却拥有骄人的学术成就和理论成果。《中国书法全集_康梁罗郑卷》、《中国书法全集_于右任卷》以及大量的学术文章,不仅显示了他深厚的学术功力,尤为可贵的是,这些理论建树与他的创作相互表里、相互印证、相得益彰。但凡做学问,比如研究康有为、于右任,是否同时也写康有为、于右任,是不太一样的。其区别,就如王国维论词的“隔”与“不隔”。这是题外话,知者自能会心。

如果说学问已然可贵,则思想尤其可贵。王澄先生的研究成果之所以影响深远,就是因为闪烁着思想的光芒。碑体行书、碑体草书不仅是一个概念,还包含着宏大的体系构建。它打破了碑、帖生硬的划分,消除了碑帖结合、以碑化帖、以帖化碑的笼统模糊,明确指出以碑、特别是魏碑为基础去写行草,这一看似生僻的大道,非过来人安能语此?如果我们悉心体会于右任晚年草书,自能从中受益。至于“十六字方针”,数十年来,已有无数书法人信受奉行,成果斯在,无可置疑。它由经验谈已上升为方法论,从而具有了普遍的意义。

这些理论成果,也折射出了王澄先生的创作历程。记得20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家乡的一家书画店中,挂着王澄先生的一件行书作品,写的是“江湖不可竟其际,金石相期无俗声”。我是一回经过一回看,一回看过一回痴。其元精耿耿、熔金出冶,吞吐大荒、气贯长虹之概,令人心驰神摇。当是时也,执海内行书牛耳者,舍先生而谁?甚至有论者认为,撇开历史地位,他的技法已经不在康有为之下。

然而,王澄先生又果然不僵化,大概在20世纪90年代后期,毅然一变,变团结紧致为大气回旋。其字法不再四面拱卫、饱满团聚,而是似散缓不收,一意横展而富于分书意味。康南海论书,极力强调分书意,而康氏本人作字,却多取纵势。我想,大概王澄先生是注意了这一现象,而不避险远,独造幽深的。为了不与人同、不与古同,他舍弃了业已驾熟就轻的结构语言,甚至不复以横平竖直为念,营造了狂飙云海、电闪雷激的艺术境界。对其书作,相与缭绕回翔,似使人站立不稳,瞠目结舌。若无深厚功力,犯险若此,恐怕早已收拾不住,而王澄先生以雄厚的篆、隶、魏碑基础的高超的控笔能力作铺垫,却举重若轻,了无鼓努之感。

如果王澄先生把这一图式稳定下来,稍加砥砺,也已足以佐证他对碑体行书、碑体草书的倡导,而以独到的面目挺立于碑派书家之林,比肩前修,庶几无愧。然而,作为一个诗人,一个虽然淡泊自律,而内心激情澎湃、翻江倒海的艺术家,他不会为四海声名所累,更不会屈从于市场的引诱,而是适我所适,求我所求,乐我所乐,独行其是。也许是因为近年颇涉丹青,也许是因为心境的改变,三合书屋一变为仰山堂,再变为半禅堂,王澄先生书风,又在新的丕变过程之中。此次丕变,目前还属于“正在进行时”。窥其端倪,是删尽精工巧丽,一任恣肆颓唐。怀素《论书帖》有近年颠逸全胜往年之语,则花甲之后的王澄先生,况味约略似之。方其石青藤黄,挥洒胸中丘壑,不衫不履,脱巾独步之时,也许冉冉之间,以为种种营构安排,终不及天工造化,大朴不雕,大美不饰。影响于书,则洋洋洒洒,左颠右踬,淡浓间出,一任天倪。杜甫有句云:“侧身天地更怀古,回首风尘甘息机。”烂熳之境,正在于绝圣弃智或色空不二之中也。

此次“水.冰”书画近作展,便多率意之作,即使较用意者,如《兰亭叙》六屏巨幛,也见得信手信腕,天机活活。此为大破大立,蠲扫执着,也许一时不能为人接受,甚或将冒“退步”之谪。然而,书,心画也;艺术,心学也,岂为邀众赏而博喝彩耶!“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凤凰浴火而重生,王澄先生必将以全新的艺术境界,维护碑体行书、碑体草书的尊严。我们现在看到的,还只是序幕。

人可以不事丹青,然而胸中不可无烟云;人可以不做诗人,然而胸中不可无诗心。诗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王澄先生在书法之余,颇喜丹青,而在书画之中,又富饶诗味。王澄先生不以诗鸣,而经年不废吟咏,正是诗心诗才和诗人气质,支撑着他的书画艺术,迥不与世俗酸咸。而颓唐天放,啸歌自适,也只有诗人能之。其重要书学观点,也往往出之以诗的形式。如《魏体行书赞》:“残碑断碣任求之,借得兰亭入砚池。一洗千年尊帖病,雄浑拙朴写新辞。”(原注:余于1985年提出魏体行书说,后有此诗。)《碑体草书赞》:“周秦汉魏自优游,碑帖兼融草势周。千古纵横谁独得,三原于氏海天侔。”(原注:碑体草书提出于1997年余编纂《中国书法全集?于右任卷》时。)至其悠游书画,心旷神怡,则如《棚下曲(新居平台筑一凉棚,甚惬意)》:“不洋不土曰如棚,白架周围绿顶轻。亦阔亦宽堪望远,无遮无碍更昭明。纸新墨古胸中意,手敏心闲物外情。楼上文章棚下曲,春风秋雨寄平生。”至其感怀伤事,忧从中来,发为吟咏,寒生脊骨,如不可堪。如《诉衷情?意渐凉》:“秋风残叶卷书窗,独自黯神伤。都缘爱恨交错,情未了,意渐凉。多少事,似平常,却难忘。赤诚相待,伪诈相还,最断人肠。”此词读罢,沉默久之,一种滋味,无可言宣。古来书家画师,举凡诗文书画俱不可一世者,往往自谓诗第一。后人或仅知其能书能画而已也,则揣度其意,以为科举情结或故弄狡狯,是不知前贤用心用情之深之广也,其书其画皆其诗之注脚也。在我的眼里,王澄先生首先是诗人,他是诗人书法家、诗人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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