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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之水清兮
□ 刘正成

九十年代初,中国书坛崛起了一个新兴的书法学术社团,即以苏州沧浪亭所用之“沧浪”二字名之,为“沧浪书社”。发起人为苏州华人德先生和旅居美国的白谦慎先生。他们两人均是八十年代初北京大学书法研究会的骨干,华人德为会长。沧浪书社成立时,华先生出为首任总执事。这是一个民间性的书法学术社团,我第一次应邀参加其活动,即是这张照片所显示的“中国书法史国际学术研讨会”。这次活动是在常熟召开,时间是1994年11月,这时正是沙家浜所在地常熟最为美好的季节,我第一次来到这个江南古城。言公达先生是东道主,当时他任常熟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常熟书画院院长。言先生也是沧浪书社的成员,自然是这次会议的组织领导人。

这是一次非官方主办的高水平的学术会议。原北大书法会的曹宝麟先生时在安徽,他是社员赴会;南京的黄惇先生当时尚未是沧浪书社的会员,因撰写论文应邀赴会;南京方面的执事是吴振立。上海方面大约有沈培方、沃兴华先生赴会。中国书协去了三位,我,张荣庆和刘恒,刘恒先生是沧浪书社社员,是会议正式成员。出席那次会议的有来自美国的傅申、李惠闻、石曼夫妇。傅申先生 当时还在美国佛乃尔大学美术馆任职,李惠闻女士旅居日本东京,石曼夫妇当时大约是居住香港。来自欧洲的有德国海德堡大学的在修博士课程的劳悟达女士。来自台湾的是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朱惠良和何传馨二位,朱惠良女士是后来当选台湾立法委员,并代表新党竞选副总统的那位政坛风云人物。朱惠良女士的代表性论文是对明代华亭派书法的研究。沧浪书社虽然在地方注册,但它的社员分布全国,当然还是以沪、宁地区为主。这虽然是一个较为松散的民间社团,但它发展会员是宁缺勿滥,不追求数量,只追求质量与志同道合。这颇有明清以来文人结社的特征。那次会议有一个明显的社会特征,是拒绝任何官方人士在会议让露脸,以至包括中国书协和江苏省书协头面人物在内。我和张荣庆先生虽是中国书协干部,但因我们也是从事书法史研究的学者,才得以应邀赴会的。这虽然是一个未经渲染的程序,但是意义非凡。在中国当今社会,凡事都要官员捧场,进而由官员越俎代庖的现实面前,书法学者们找到了自己的尊严和学术的尊严。8899网友曾在跟帖中希望我作一些反思,我认为,像沧浪书社这样追求中国的书法与学术,虽然并非轰轰烈烈,但却是清清白白,是中国当代文化发展的重要补充。它虽然弱小,但却是一种启示,一种方向。而我二十年来,全副身心投入的书法发展,轰动可以称轰动,全面可能称全面,但我不能推就把它导向了艺术与学术异化的非主观责任——非艺术、非学术的人员结构成了千万人文化艺术发展龙头瞎马,让政始权力话语得以取代了学术权力话语。我在这里并非全面总结我的二十年经验,对当代书法发展客观与主观的动因作分析,也并非说沧浪书法的学术活动就可以代替当代书法二十年的大发展。一种非官方的、纯学术的社团活动——如同沧浪书社组织的“中国书法史国际学术研讨会”这样,在祖国的四面八方,特别是已经有了二十多年发展奠基的各个区域中心分头展开的话,对书法艺术与学术发展的前景是可观的。当然,像沧浪书社这样在地区注册,发展全国会员也是我国民政体制的偶然。我想,国家的改革开放应该为学术发展找到一条新路。

苏州有东林书院的传统,所谓“东林党”是明末政争激化后对清流的蔑称。东林的传统,自清初以来,一直传为佳话。这其中,与东林的学术有关系,也与东林诸君子的人格魅力有关。在这里,我就要提到沧浪书社的总执事华人德先生。华先生外貌谦和,中心骨骾。自二届中青展华先生以隶书对联获奖以后,我通过白谦慎和刘恒二先生对他有所关注。后来,他被聘为中青展评委,接触便多起来了。我所说的华先生“外貌谦和”不是一般的夸奖。我是指他从不过份宣扬自己的主张,夸大自己作事情的意义,也不做出一副傲岸不凡的姿态,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特立独行之辈。这种“不矜而威自重”的风神,除了其坚实的学术修养以外,也跟他做人以“谦”自处的德行有关。我称其“中心骨骾”,是指他绝少说假话和违心之言,否则就干脆不说话。华先生也发过一次火,就是他主编的《中国书法全集?南北朝墓志》卷,由责任编辑的大而化之的失误,导致释文错漏数十处。以学术为生命,则必计较生命。华先生坚持要在报纸上公开批评,虽然最后还是谅解了这个责任编辑,当然也祘是我的失误以后,未公开批评,但我确实领教了的认真。我还从黄惇先生那里听过一个关于他按原则办事的故事,那是后来召开《兰亭叙》研讨会时,一个上海会员,不交论文而赴会,华先生坚持要让他交会议食宿费,而这位会员当时还是上海市书协的实权派人物。在中青展的评选中,他亦颇能支持创新作品而力排众议,令我钦佩。华人德先生的人格魅力,使他沧浪书社两任总执事的任期内,做了不少大事。这次在常熟举行的书法史学术研讨会开得很成功。

沧浪书社的成功,又与旅居美国的白谦慎先生分不开的。他虽是负责海外的执事,其实起到操纵全面的谋划作用。1985年我初到北京时,就通过张鑫认识了当时在北大国际政治系执教的白谦慎先生。白先生开放的书法价值观念,其时在北京很行不通的,被称为“不可接触者”。在北京市书协似乎有一个传说,谁要给白谦慎玩,就立即把他开除出书协。在中国书协,白谦慎先生只与另一位姓白的白煦先生有来往。白谦慎先生的很多书法社会行为观念很快影响了我。可以说,在当年的《中国书法》改版编辑工作与二届中青展的举办,注入了很多白谦慎先生的想法,尽管我现在记不清到底他出了些什么主意的具体内容。我只记得,在1987年左右他离开北京前往美国时,我怀着对他深深的眷恋,顿时感觉缺失了一个重要的谋略家一般。白先生先在离纽约不远处一所大学读硕士,后来,在耶鲁读博士。他改了行,不搞国际政治学,而致力于中西文化交流,将学术视点转向了明末清初的学术与书法研究上。他不时回国来,给我传送国际学术活动的信息。他曾经先后将沧浪书社社员作品展引进美国与台湾,为发展沧浪书社起到了别人不可代替的作用。美国的长年学习与研究生活非常劳累,每次在北京见着他,都看着他十分疲惫,忙着上各个图书馆看书查阅资料。他在学术研究工作中对文献的钻研,自然受到美国汉学家的影响。他撰写的论文均先后发表于台湾的很有名气的台大《美术史研究集刊》上。他的力作是《十七世纪六十、七十年代山西的学术圈对傅山学术与书法的影响》。其后他送我的《杂书卷册和晚明文化生活》则拓宽了书法研究的社会生活视野,使我很感兴趣。当然,白谦慎先生不去美国,在当代书坛上,亦已是一方重镇了。他去美国,获得了新的学术视野与学术生涯及其人生经历。不过,我也与之探讨过,去了美国,还是研究中国,甚至是研究明清时代的古中国,除了方法论外,还有别的收获吗?我甚至问他:这值吗?其实,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中国也是于研究很方便的。近二十年来,当代中国学术研究从启蒙,走向繁荣。特别是现代考古学在中国的大发展,使中国历史和相关艺术学科获取了得天独厚的资料条件。白先生大约现在仍在波士顿大学作助理教授吧,我已经有两三年没有见过他了。尤其是他们后来关于《兰亭叙》的书法史课题研讨会,我因故未去参加,但我认为,虽然选题比1994年常熟会议更有重点,但似乎与大陆的整个学术界活动有一些脱节。我一直没有机会与华人德、白谦慎二先生交换过意见,如果能吸纳整个两晋南北朝考古学发现去研究《兰亭叙》,就会比七十年代的《兰亭》论辩有质的进步。书法界对文献研究的功力是不及历史学界与文学界的,旧有金石碑帖学研究方法也需要随着时代发展而吸收更为广泛的学科视野,从而使《兰亭》论辩为当代书法史研究作出某种示范来。

至于我在前文所点评的《王小二书法》一文,是偶然在网上看见,不知是否真为白谦慎先生所为。我认为,诗无达怙,作为文学随笔,本不该对号入座,去论辩是非。看了之后,会心而已,不宜作某种学术考证。倘要从社会生活实际来看,此文发表在近二年的中国书坛,颇有些像王南溟批王镛一般,迎合了中国书协某些头面人物批“流行书风”和“丑书”的社会功利需要。我的另外一位好友,也是白先生的好友吴鸿清先生,最近就“民间书法”与沃兴华先生展开了一场混战,在原本无法谈学术的地方,和根本不是谈学术的时候去斗气,太不值得。我答应吴先生,把沃先生也约来,找机会一起在“中国书法在线”上讨论“民间书法”的学术是非。我还是要引用《大学》上的那句话:“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不同的时机与环境,使一个学术命题会扭曲它的外形,看起来成了一条棍子。白谦慎先生才思敏捷,学贯中西,如果他回到北京,过上一阵子北京的生活,我相信我们的观念又会走得非常近。当然,从社会功利立场看,中国书法二十年,没有像白谦先生这样走出去看的学术使者,这又肯定是一种缺失了。何况,艰苦奋斗以后,白先生在美国作教授的生活又是中国学人向所企慕的。

常熟是清末大臣翁同和的故乡,也是清初画坛虞山派的发祥地。登上虞山之巅,就觉得虞山像一条船样航行在蠡湖上,传说这蠡湖就是越国范蠡携西施归隐之地。在这里,11月正赶上吃阳澄湖大闸蟹的时候,这真是江南渔米之乡啊。常熟又有言子古墓,言公达先生即自称言子传人。从那次认识言先生,我又先后好几次去常熟,得以饱览那里的湖光山色。言公达先生以其卓越的组织工作才能,又被沧浪书社选为总执事而接任华人德先生。常熟是一个县级市,作为市书协主席的言公达先生并非有多大的官方力量。没想到,不久之后,言公达升任江苏省书协秘书长了,执掌了官办书协的大权。那么,沧浪书社这个非官方的学术社团是纳入江苏省书协麾下,还是仍然以独立姿态搞活动,在言公达先生身上就出现了矛盾难题。在“官方”与“民间”的选择中,沧浪书社将何去何从?我尚未听到言先生辞去沧浪书社总执事的讯息,也不知道沧浪书社下一步怎么操作它的学术活动,在我这里倒留下了一个悬念。

沧浪书社作为一个纯学术社团,经费问题自然是一个难题。据说,《兰亭》会议是由台湾何创时基金会何国庆先生赞助的。但在中国大陆,这种毫无报偿的赞助几乎是没有的。作为一个有全国影响的社团,又没有一个专职工作人员,主要领导均是兼职,是一个新课题。当然,我并非说要扩大沧浪书社的机构,造成更大声势,以发展空间。它以精悍的学术形象作为模范,其它类似社团相继发展起来,不是就形成真正的“百家”了吗?为什么非要大一统的社团呢?沧浪书社虽小,但它在海峡两岸书法交流中是卓有成效的,它所派出的高水平的学者型书家访问美国、台湾所产生的学术影响,是远远超过中国书协多次派出的那些旅游访问团的。你能说它小吗?

“沧浪”之名,因华先生在苏州,苏州又有北宋苏舜钦所建“沧浪亭”,故我取此义。然南宋严羽有《沧浪诗话》在,“沧浪”二字亦可取义。但“沧浪”的最早来源应在湖北,或湘湖一带。《楚辞·渔父》云:

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歌曰: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遂去,不复与言。

以此义释之,沧浪书社真取了一个好名字。但愿诸社员不释初衷,不失初义而进之。

2003年7月9日于松竹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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