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

来信收到。唐国强当了“中国九大书法家”，你不该困惑，更不该生气，气坏了在老唐那里可拿不到“伤害赔偿”的。书法从来是只讲名气不讲笔墨的。我到山东写字，常见司机们三五成群比能力——不是比技术好坏，而是评谁开的车高级；还有，就比“谁有谁谁谁的字”。“收藏”不如别人齐全的，就有点泄气：“下次谁谁谁再来，一定要把他凑齐”！

“有谁没谁”，确实代表着一种能力，同时，还隐约反映着持有者与书法名家有怎样的关系。中国人最讲“关系”——因为一切权势地位金钱力量、老婆工作孩子上学，都指这个才能成事。唐先生演戏为人都还不错，字在演员中也算写得可以，真的。试想，假如你手里有一张老唐的字，是不是也会把我写的从墙上摘下来，把他写的裱得堂堂皇皇挂上去？连我都想呢——至少，有朋友来，聊起这来历和关系，会多一点谈资和趣味。徐静蕾也写得不错，什么时候帮也我搞一张呢？

我家门口有一个小馆子，店名是吴祖光题的，餐厅老板为此特别牛逼，谁来吃饭都要吹吹他和祖光先生的关系——“还根本不花钱哩”。我觉得这个老板非常聪明：假如他去请沈鹏写，既要大大破费，而且那字“歪歪扭扭”大家还不敢恭维；最重要的是，沈先生虽然德高望重，但那名气怎么说基本还是“内部”的。而吴祖光一说谁都知道，“来吃饭的有几个知道沈鹏的？还比不上刘炳森呢。要比吴先生，那行市何止差着十万八千里！”——这是他的原话，但我觉得很实际，而且真有道理。

一幅字份量如何、价值多少，社会怎样认定，众人如何说道？这事真得琢磨琢磨，免得遇事老是“困惑”，老不平衡老生气。

米芾的《研山铭》拍出两千九百九十九万，因为是宋代、是名家、是文物、是海外回流、是惟一、是国宝……，所以必须留住它不怕价再高！收藏家说书法，这张白石，那幅大千，只要一提名儿，轻重贵贱立马见分晓；倘若拿出一张“王二小”—— “……王二小是谁？”——大家一定面面相觑傻了冒！“字儿倒是写得真好……”，但倘说掏钱买，恐怕个个都会捂紧腰包。还不如，谁手里有一张“陈希同”或“刘晓庆”，倒还会引得人人称奇稀罕得不得了。题店名，唐驼、华世奎固然可贵，但若是清末状元、民国总统，哪怕笔迹早模糊，也是千金不易的“镇店宝”——字虽不如专业写家，但“地位”和“稀罕”你可比不了。“某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笔字可比他老师强多了”，但果真要落实到“价值”上，岁数、辈分有尊卑，这便等级分明，不会混淆。

现在名家字值钱，还不用管“这一张”究竟好不好。某先生，书法叫价一平尺两千圆，四尺整张就是二四得八一万六，今天交钱后天“取活儿”——但这一阵他的心情如何你可不知道。名家固然不会敷衍，但赶上失眠感冒笔下乏力连他自己也没招。你不够满意也不会退货连说“好好好”，要紧的是他左你右中间举着那张字拍张纪念照——以后人家问真假，好拿出照片给人瞧。要买油画可不同——都是陈逸飞，这幅十万那幅百万，价格悬殊要凭画面才成交，照不照相也没人计较。题材、构图、色彩、精粗都要讲究——我认的是东西，若不喜欢，再便宜，也不要！

既然名气分大小，那么书法按什么标准来定调？譬如建碑林、办专题展，一般都是领导首长居先、社会名流随后，耄耋老书家居三而坐望重德高。剩下的“难分胜负”，只有按书协主席、副主席、常务、理事、会员的顺序付酬、约稿。这样“一分地位一分价”，社会认可，大家点头，不生矛盾不吵闹。假如真的全由书法造诣排座次，那就七嘴八舌乱了套——纯比字的优劣，谁有本事能说个众望所归的子丑寅卯？与其见仁见智说书法，不如还是按地位、权力、名望、职务排队来得公平可靠——不是故意趟混水，实在是这样的座次大家都服没荐儿挑。

当然，私下、个别的交往，只说字、不排名的也有的是。我特别喜欢你，讨一张或付点钱，都不稀奇——但这只叫气味相投，不是社会认同；大家的看法，还是德高望重名流贤达最地道。

看清楚这一点，也许你的困惑略可减消：名气比你大的，字不一定都比你强，所以不用成天怀疑自己水平太差、境界不高；也不能，自己觉得字比人好，就必定能卖高价、戴纱帽。领导、名流能参与此事，本身就是给咱面子不小；协会的分工，也不是随便就能争得到——能力、贡献表现在各个方面，现实的存在，基本上客观地反映了各位才俊的实力魅力、功劳苦劳。启功先生戏言：“书协主席这茅坑不好蹲，谁蹲那儿谁拉屎费劲”（见《荣宝斋》双月刊第四期２４４页王成纲文），是“被绑票”的君子自道：有名有位，其实也一定“搭”着无尽的尴尬和烦躁。这也是代价，不能“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名气也是一种付出和负担——这不，唐国强刚排“老九”，不是也招来你们劈头盖脸的骂？

还是想办法去弄一张老唐的字吧，既能看看，又能挂挂，聊天还能多个话茬。哪一天你也有能耐给众人骂了，你的名气就不小啰！你的书法就值钱啦！

书法真的要看有名没名，字的价值呢？不提也罢。

祝我自己。不挨你骂！

阿敏 2004/9/18